【48小时爱情奇遇-520|07:00】旅客

因为爱情有奇遇。



*两个衰神共患难,存在神展开、bug和种种不科学之处

*全文1w8+,祝阅读愉快

 

 

水。

没过脚踝的水。

蔡程昱在做梦,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之中,双眼却沉到无力睁开。

他站在一个曾经极为熟悉的地方——上海大剧院中剧场的舞台。

台下空无一人,四周悄寂无声,偶尔能听见水触碰阻挡物时水花的轻吟。

水依然在上涨,蔡程昱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一张被浸湿的纸顺着水流来到他的脚边,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他弯腰,想要捞起来。

触碰到纸面的下一秒,原本平缓上涨的水突然掀起冲天巨浪,一下便将蔡程昱同那张纸一起扑到水底。

蔡程昱惊醒了。

梦境中被淹没时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他的醒来退去。

半夜泡在冷水里,谈不上多美妙的体验。蔡程昱冻得哆嗦两下,头脑跟着迅速清醒,他蹭蹭爬到上铺,大喊:“子棋快起来!水淹龙王庙了!”

正睡得香甜的龚子棋腾地坐直了身子,一脸茫然地看向刚才压在自己身上,现在已经被掀翻到床另一头的蔡程昱:“哪里?”

蔡程昱也不恼,指着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说:“下铺已经沦陷。”

龚子棋探出身子往下看,屋里没有开灯,但窗帘没拉,月光洒进来,水面上漾着光,银粼粼一片,已然是没到了蔡程昱所睡的下铺。

“海水上涨,加上山里洪水,低平地不能再待下去了。”蔡程昱皱眉,连个好觉都不能睡的感觉实在是糟心。

“一起睡吗?”龚子棋往外挪了挪身子,床不大,但两个人都侧着身子应该能挤开。

全然没了睡意的蔡程昱摇头。

他抓过龚子棋的手腕,看清手表上的时间后做出决定:“三点五十了……起床走人吧。”说完开始翻搁置在龚子棋床上的背包:“哎我衣服放在哪儿?”

龚子棋帮着从背包的底部找出干净衣服,等蔡程昱换好,又递过去面包,两个人挤在上铺凑合着吃了早饭。收拾妥当后便背上行李包准备出去。

他们临时借住的是山谷处的小木屋,屋里除了桌子板凳就剩下个上下铺,这会儿板凳已经随着上涨的水漂了起来,龚子棋拆了板凳的两条腿,递给蔡程昱一条:“拿着,小心被水冲走。”

水其实刚没过膝盖,但山里头一步深一步浅的没个数,故而龚子棋才想到找这么个招扶物,好歹能站得稳些。

“还没有信号吗?”蔡程昱接过来问。

龚子棋收起手机,摇头。

“看来得快点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恩,往高处走吧。”

蔡程昱正要下水,却被龚子棋一把拽住。

“怎么了子棋?”

“我背你。”

见龚子棋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脚上,蔡程昱摆摆手:“没事,已经包扎过了,一点小伤而已。”

“不行,会发炎。”龚子棋干脆从上铺跳下去,扑通一声入水。

水花溅在蔡程昱脸上,他眯着眼,看到眼前人将背包背在前面,弯下身子,将宽厚的背部对着他,摆好姿势的手挥挥:“赶紧上来吧,没什么难为情的。”

特殊时期,蔡程昱知道这时候再矫情太耽误时间:“那好吧,你不准嫌我沉。”

“一身软乎肉,能沉到哪去?你当我健身白健了?”

蔡程昱在龚子棋看不着的地方做个鬼脸,然后乖乖趴到他背上。

两条板凳腿被黏合缠紧成一根长的拄杖。

外面月亮已经往下降了,这里不到五点就能出太阳,加上不是什么原始森林,两个大男人胆子也大,就这么拄着板凳腿往外走去。

  

#

 

三天前的蔡程昱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将会和龚子棋走上海岛求生的道路。

这处小岛谈不上出名,这几年刚刚开发出来,算是个二流的度假场地。岛上为了吸引游客,扩大名气,今年办了个音乐节。蔡程昱接到赞助商的邀请,独身前来。

活动结束,他本想着隔天便走,回国休息,结果主办方出了岔子,没给他订上机票,只好多待一天。

蔡程昱早上醒来闲着无事,在岛上闲逛,感到有些热了,左右看一圈发现一家小超市,便进去想买冰饮。

而在这里遇见龚子棋,纯粹是计划外的事情。

他拿着饮料走到收银台时,听见身后有人喊:“蔡程昱?”

蔡程昱转头,跟身后推着满满购物车的龚子棋对上眼:“龚子棋?”

那边收银员在挨个扫码,这边两人站在一起闲聊。

龚子棋是来度假的,最开始定的是陪妈妈。结果妈妈临时有事,到了机场又折回家去,走之前留话:“你安心去玩,别浪费。”

龚子棋想着大不了到岛上以后再叫几个朋友过来,便没有拒绝。

本来昨天他是要来看音乐节的,但龚妈妈喜好清净,租住的海滨别墅地理位置较偏,龚子棋了解到需要步行三个小时后果断放弃,所以错过了第一时间他乡遇故知的机会。

今天早起时发现之前主人家留在冰箱里的速食产品已经见了底,龚子棋想着晚上朋友要来,他总不能空着手招待别人,便决定出门觅食。

别墅周围什么都没有,只靠着片少有人来的海滩。龚子棋绕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这家不大的超市。

迅速将购物车填充饱满后的龚子棋往收银台走的路上,远远看见蔡程昱的背影,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一个人住酒店?”

“嗯。”

“我出去打个车,你要是没事的话去我那边玩上半天?虽然也没什么可玩的,不过两个人无聊总比一个人无聊强。”

“行啊。”反正去哪都是玩,有个人陪总归是不错的。

两个人中途又下车打包了些饭菜回去吃,吃完饭后龚子棋便提出要带着蔡程昱出去走走。

小岛上大多游玩的地方都在岛的另一头,中间隔了山和一片森林,龚子棋住的别墅这头只有临海和安静两个好处,离得最近的邻居都相隔甚远。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龚子棋去找墨镜,蔡程昱站在他身后,一眼便瞅见角落里放着的塑料桶和铲子,顿时玩心大起,提起来对着龚子棋喊:“走,带你堆城堡去。”

“幼不幼稚啊你?”

“这叫童心未泯。”

两人赤脚走在沙滩上,除了海浪声就是海鸟的叫声,倒真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蔡程昱寻了处差不多的地方,干脆坐下,用铲子拍着沙子招呼龚子棋:“就这儿吧,不堆出个万里长城不准走啊。”

配合着蔡程昱的幼稚行为,龚子棋也席地坐下,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玩起了堆沙子,对着手机上长城的图片,认认真真去砌沙墙,堆出来的倒是有模有样,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

边堆边聊,他们认识了五年,有太多共同话题,完全不必担心有冷场的时候。

龚子棋站起身来,提着桶打算舀点海水回来用,结果刚走两步就觉得有些不对头。

刚出来时尚且风平浪静的海面,现在骤然换了脸色,远处的海水翻涌成白,形成比他们堆的长城高何止千百倍的水墙。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海上传来的隆隆声无需细心分辨,轻易便传进龚子棋的耳朵里。先前可能因为堆沙太专注,他们两个都未曾听见这异样的声音。

龚子棋低头,只见脚边的海水冒着诡异的白泡,同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不祥的预感瞬间将他全身笼罩。

“蔡程昱,快跑!”把手里的塑料桶一扔,龚子棋边跑边喊。

听见喊声的蔡程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站起身就被跑过来的龚子棋拽着胳膊往回跑。

“不回去吗?”蔡程昱见跑的方向和别墅相反,忍不住开口问。

“去高地!我怀疑是海啸!”龚子棋来不及回头答话,心里唯有赶快逃离这一个想法。

身后原本碧蓝的天空,如今已渐渐染上阴沉色泽。

 

#

 

即使海啸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天,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蔡程昱依然感到后怕。

人在危机之际总会爆发异常的能量,飞速逃离海岸并跑到相对安全空旷的高地,在站到最高点回望来路时,蔡程昱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速度。

他同一直紧紧拽着自己不松手的龚子棋一起,眼睁睁看着远处高达数十米的巨浪,将海边的一切吞噬。

那像是一瞬间的事情,轰鸣的声响湮没天地间的一切,逃生者被压抑的恐怖氛围死死掐住喉咙,难以张开嘴巴喊出哪怕一个感叹的音符。

风云变幻,这不再是影像中所见,而是真真正正发生在身边的自然灾难。

这一刻,人无比的渺小,生命最是脆弱。

波峰一退一进,带走一切,摧毁一切。

直到海面再度恢复平静,良久之后,蔡程昱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和声音。

“……子棋?”他犹豫地搭上旁边龚子棋的肩膀。

“没有信号。”刚才保持沉默的龚子棋将手机递到蔡程昱面前,信号栏直接是一个黑色的叉号。

别墅往有人烟的地方走仅有一条大路,蔡程昱凭着记忆往那个方向看去,却见一片连着的黑色山石,其间还夹杂着树木的绿色。

最糟糕的情况已然发生。

“我们必须去找紧急避难所。”龚子棋开始往下走,边走边和蔡程昱说话,“大路被堵死,只能穿过山和森林往那边走,在这之前,我们得冒险回去拿行李。”

“恩。”这回轮到蔡程昱反过来抓着龚子棋的胳膊,不由自主地。

原本应是轻松的度假日,就这样变成了一场求生游戏,没有存档的双人模式。

回到海滨别墅,触目所及的是断壁残垣,蔡程昱循着记忆往厨房的位置走,结果刚迈出一步就感到脚底一阵锥心的疼痛,闷哼一声坐倒地上。

“蔡!”刚抬开一块石头的龚子棋听到声响赶忙跑来。

蔡程昱抬脚,却见左脚脚底已经染成血红一片,脚心中央竟是扎进了一整块玻璃。

之前忙着逃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赤脚,一路上除了有些碎石头,走得倒是平坦顺利,两个人都无伤无碍。这番回来找行李,蔡程昱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的脚下,所以一不留神中了招。

龚子棋被大片血红刺痛了双眼,他愣了一下才转身去找药品:“你等着,我记得原先一楼客厅放着个急救包。”

蔡程昱望着眼前的遍地狼藉,只觉希望渺茫:“能找着也被砸坏了吧……”

龚子棋往里走去,他吸取了蔡程昱的教训,瞅着平坦没有异物的地方下脚。

可能是两人今天已经倒霉透顶,老天爷都有些看不下去,龚子棋竟然很快便从一堆杂物里翻找出了已经被压得变形的急救包。

他打开粗略扫视,顿时庆幸里面的药物没有损坏,还能继续使用。

龚子棋循着原路返回,走到外面时,正好看见靠在墙上的蔡程昱一手抱脚,一手用力拔出玻璃的壮烈场景。

“……”傻子。

  

#

 

往前数二十二年的岁月里,蔡程昱从没有被人背过。

妈妈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最多将他抱在怀里。小小男子汉从懂事之后,就不再哭闹着让妈妈抱起自己,他不忍心妈妈用双臂继续承担自己的重量。

蔡程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都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滋味。

可是现在,他却被一个自己多年知交的男人背了起来,行走在涨起及膝潮水的山林里。

龚子棋右手拄着板凳腿,左手回勾,托住蔡程昱的大腿,防止他滑下去。

蔡程昱觉得勾着脖子怪怪的,便将胳膊穿过龚子棋胸前背包的背带。头则埋在他颈间,面部所触及之处皆是人体的温热,慢慢将鼻尖海水的腥气和森林的潮意蒸腾掉。

龚子棋走得很稳,趟过水时带起的哗哗水声在林间回荡。

“子棋,你不觉得累吗?”蔡程昱心上还是过意不去,虽然龚子棋常年健身体格不错,但他毕竟有一米八多,谈不上多轻快。说实话,经历了昨天白天的惊魂时刻和意外受伤以后,短暂的睡眠时间并没有缓解疲惫,他只觉四肢无力,昏昏欲睡,想来龚子棋也十分倦怠。

“不累。”龚子棋顿了一下,“你不胖。”

“我本来就不胖……你别开我玩笑了。体力总会用完的嘛,累了就说声,我的脚不疼。”左脚仍在抽痛的蔡程昱睁眼说瞎话。

“骗谁呢。”龚子棋说着,歪头去磕他的脑袋瓜,“之前疼到哭的人是谁?”

“我才没……哎!”这一说话的空当,龚子棋可能是踩在了浅处,顿时踉跄一步,仗着手里拄着东西才勉强稳住身形,吓得蔡程昱叫出声来。

“我还是下来吧。”他松开一条胳膊,挣扎着要往下跳。龚子棋半路截胡,板凳腿猛地往地里一扎,两只手都腾出来,托住蔡程昱的屁股往上推一把:“夹紧。”

被突然袭击的蔡程昱只得顺着他的话,将刚垂下来的腿又夹回去。

两个人就此继续前行。

蔡程昱趴在那儿,因为不想说话让龚子棋分神费力,便开始发散思维。

他感受着紧贴自己胸膛的宽厚脊背,再想想两腿间夹着的劲瘦腰部,忍不住咂嘴:这身材,慕了。

这么想着思绪又飘回昨天,当时他也不知道哪条神经搭错,没等龚子棋找回急救包就大无畏地拔出了玻璃片,一时痛到连喊出声都忘掉,眼泪夺眶而出,直接歪倒在地,抱着左脚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

龚子棋帮忙清洗伤口的时候,蔡程昱死死咬着下嘴唇,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惹得龚子棋多看了他好几眼。

蔡程昱心里别扭,便开口转移注意力:“你挺熟练嘛。”

“还行。”龚子棋拿棉棒将药均匀地涂在伤口上,这道口子大概有五厘米长,之前蔡程昱猛地一拔,里面的血肉跟着翻出来,显得狰狞可怖。

等到绷带被裹上,蔡程昱道谢后想站起来帮忙去找行李,却被龚子棋按在原地不让动:“我去找,你好好休息。”

靠在墙上的伤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水逆,又是遇难又是受伤。

寻找行李和找急救包一样顺利,龚子棋扒出之前懒得收拾而原样扔在房间里的行李包,又找到部分吃的,加上急救包里带的东西,估摸着够两人过活走到避难所后便打包背起,拎着两人的鞋回到蔡程昱身边。

蔡程昱也没闲着,一直在观察海边的情况。天色并没有随着巨浪远去而好转,和人们的心情一样阴沉。

他定神看着水天连在一起的那条线,隐约的白光在闪烁。到底是希望还是二次灾难,很难说。

突然,他感到自己搭在石头上的左脚被人抬起,摆正头一看,龚子棋正在帮他穿鞋。

蔡程昱连忙往回收脚:“别别别!不用这样!”

他个二十二岁的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被这样伺候,说不上的怪异。

龚子棋抓着他的脚不放:“你别乱动。”

被暴力压制的蔡程昱放弃挣扎,一边享受服务一边乱想:好会撩一男的,也不知道会便宜谁……

这么想着,心里竟有几分酸涩。

等他回神的时候,两只脚的鞋已经穿好,鞋带被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龚子棋满意地拍拍手,对蔡程昱绽开一个灿烂的笑。

断壁残垣,霎那间春花遍野。

蔡程昱低头避开对上的视线,轻声说谢谢。

龚子棋给自己穿好鞋,将他扶起来:“走吧。”

之后两人搀扶着,沿高地那头往山里走,黑夜降临之际在无意间寻到的林间木屋落脚,草草睡下。

蔡程昱想起那时给自己穿鞋的龚子棋,眉眼低垂,神情认真,半跪在乱石残木之间,像是降世慈济的天神,俊美到不可方物。

这些年他见过许多人,但只有龚子棋能让他久看不腻,恒久霸占在第一帅的位置上。

大概走了有半个小时,水从膝盖处渐渐降到小腿肚,再低到刚没脚踝,最后踩于脚底。绵软的草地带不起声响,踏水声消匿。

一轮圆月已经随着黑夜的远去而失了身形,天边云彩染上橘红色,朝霞伴着流泻出的熹微晨光映入世人眼帘。

蔡程昱顺手弹掉一片树叶上闪烁光芒的水珠,凑在龚子棋耳边说话:“可以了,让我下去吧。”

龚子棋没有再坚持,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来。

接过递来的板凳腿,蔡程昱拒绝了龚子棋搀扶自己前行的好意:“放心,我还没废到那个地步。”

沿着森林山路,两人沉默地走着,伴随晨曦往希望之地走去。

 

#

 

然而希望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在前行大概三四个小时之后,蔡程昱和龚子棋几乎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迷路了!

苍茫一片都是树,树后还有树,举目望去是数不尽的树。

龚子棋抬头,树木枝叶繁茂,空隙间漏下斑点阳光,他往前几步,找到视野相对宽阔的地方观察天空,大致根据太阳的位置判定方向:“我们在往西走。”

“避难所在南部的高地,走偏了。”

“现在修改方向还来得及。”龚子棋指向南边,“往这边走。”

不认路没有关系,朝着南边闷头走,总归能找到出口。

修正方向后,可能因为目标已变得明朗,走起路来步伐都要轻松不少。

只是走着走着,头顶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要下雨了。”冷风吹过,草木的味道裹带着空气的潮意,天边乌云滚滚,眼见着就是一场大雨,龚子棋四周张望,目光最终锁定在一棵高树上,“得上去瞧瞧,看看有没有避雨的地方,下雨天躲在树林子里可不是好事。”

他说完便把背包放在地上,二话不说,抱着树就往上爬。

本来在考虑提建议让龚子棋扛着自己,再顺势上树的蔡程昱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走了这么久的路,龚子棋显然有些疲惫,爬上去的动作有些笨拙,有一脚险些踩空,吓得蔡程昱直接蹦了起来,结果左脚先着地,立马龇牙咧嘴坐下去,抱过脚来却不查看情况,只顾仰头瞅着,直到龚子棋的身影没入树冠的枝叶里。

“有山,山上有房子。”树顶上传来喊声。

“看好方向赶紧下来,慢点别摔着!”蔡程昱想着以后绝对不能去玩极限运动,自己怕不怕先放一边,看着这些个人上蹿下跳实在是对心脏的一种摧残。

龚子棋的回应声穿过密麻无数层的树叶传到蔡程昱耳朵里时,变得清浅的声音让他耳朵痒。

见龚子棋平安回归地面,蔡程昱松了口气,正要站起身,却迎上责备的眼神:“你的脚又伤到了?”

他这才想到自己还是抱着左脚的尴尬姿势,只得讪笑着松手:“蹬了下地而已,没事。”

捡起背包挂在前面,龚子棋再次半蹲在蔡程昱面前:“上来,等找到避雨的地方再换药。”

蔡程昱看着之前趴过许久的背部,轻啧一声。

他了解龚子棋,那句我懂他他懂我并非空话,对方认准了理绝不翻盘的个性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固执。

这回蔡程昱一下都没有抗拒,乖乖地趴到了龚子棋背上。

山里风狂,蔡程昱的衣服鼓起,风灌进去,脊背泛着凉意,只觉骨里泛冷。他歪头看着龚子棋的侧脸,见精致的鼻梁上有细密的汗珠,想想也知道是在出大力。

他忍不住搂紧龚子棋的脖子,火炉般的体热隔着衣服传过来,山风的影响渐渐消融。

龚子棋本来力气将尽,无奈糟糕的天气催着他往前跑,一口气撑着跑到那边山上,两座山山腰连着,那座高些,山林掩映间能看到有红砖黄墙,应该是山间的二层别墅。

结果刚出了林子走到空地上,头顶的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亮光闪过,咔嚓一声劈下雷来,雷声尚未落尽,豆大的雨紧跟着往下砸,龚子棋没跑两步就连着背上的蔡程昱一块成了落汤鸡。

“只能庆幸不会被雷劈了吗?”蔡程昱开着玩笑。

龚子棋扬头冲着另一头点下巴,示意蔡程昱看过去:“可以避雨。”

透过雨幕,蔡程昱隐约看清那边有不少石头,估计是山石滑落后堆叠形成天然的避雨空间,此时倒是便宜了他们。

雨水让干燥的土地成了黏脚的泥沼,龚子棋改跑为走,生怕不小心滑倒,他托着蔡程昱的手跟着收紧。感受到的蔡程昱心里不是滋味,唯一能做的只有抬起手,两手交叠在龚子棋额前,为他堪堪挡住滑落的雨水,防止迷了眼睛。

幸好山石堆离着不远,两三百米的路程,等走到那里再回头看时,大雨滂沱间,视线已无法穿透雨幕。

龚子棋寻了处石头让蔡程昱坐在上面,自己摘下背包,倒在地上直喘粗气。

蔡程昱自然是坐不住,他单脚蹦下来,打开背包翻找出毛巾,抱着龚子棋的脑袋开始擦。

龚子棋也不挣扎,由着蔡程昱去。

他已筋疲力尽。

行走在雨间不觉冷,这一静坐下来却是倏地失去体温,遍体生寒。蔡程昱一边帮忙擦头发一边打喷嚏,听得龚子棋直皱眉头,最后趁蔡程昱转头打喷嚏时干脆把毛巾拽到自己手里,反客为主按住蔡程昱的脑袋开始擦。

这回两个人都擦完,各自脱下身上的衣服换成干净的。两人身高体型相似,夏天的衣服也宽松,蔡程昱穿龚子棋的衣服正合身。

穿好衣服,把鞋子晾在一边,龚子棋靠到蔡程昱身边,将食物递给他,自己则是拿出急救包,拆下蔡程昱左脚上的绷带。

那绷带沾了污水,整个染成灰黑色,拆到一半,内里雪白色的部分露出来,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不断扩散的红色。

开始习惯被龚子棋照顾的蔡程昱弯腰瞅了一眼,对自己的脚嫌弃撇嘴,改为埋头啃粮食,没有吭声。

他其实已经疼过头,早就感觉不到左脚的疼痛,大抵是麻木状,心里想着泡水后可能会发炎化脓吧,完全是无所谓的心态。毕竟当下能活命就是万幸。

龚子棋却是有所谓。

他慢慢地摘掉最后一层绷带,生怕黏连着血肉碰疼了蔡程昱。看到明显是化脓的伤口,龚子棋拿棉签的手都忍不住抖,紧攥两下才稳住。

消毒,去脓,敷药,包扎,一气呵成,动作轻柔如羽,避免二次伤害带来的疼痛。

蔡程昱吃了几口后忍不住盯着龚子棋如穿花蝴蝶的双手看,蓦地问:“你手这么巧,可以兼职做个医生。”

“你缺私人医生?”

“缺。”

“月薪百万,雇吗?”

“哇你好贵,对老板提无理要求,扣一百万工资。”

“你这是蔡扒皮行为。”龚子棋嘴上忙着插科打诨,手下也没停,拖来一块石头擦干净,让蔡程昱垫脚用。

蔡程昱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来来来,陪你蔡老板聊上两毛钱的。”

“你还真当扒皮当上瘾了。”龚子棋拧开瓶盖将水塞到他手里,“大老板,你先喝口水吧。”

“我是伤员,怎么着了?”蔡程昱接过来,边喝水边往旁边挪动,方便给龚子棋腾地方。

龚子棋坐在一旁,这里空间不大,两个人基本是贴在一起坐。

安全距离根本不存在于他们之间,仿佛生来便该如此亲密。

“想聊什么?”

蔡程昱本想问问之后去美国的安排,话到嘴边转一圈又咽回去,换成另一个问题:“自从声入人心以后,你好像再没谈过恋爱了,没有碰到喜欢的?”

龚子棋没想到蔡程昱会突然问到感情上的问题,他举起水瓶的手垂下去,状若自然地回答:“忙。”

“也是。”

明明这种话题在好朋友之间再稀疏平常不过,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两个聊天再没提起过,像是双方默契地选择了忽略,如今突然提起,竟有些尴尬。

蔡程昱转而提起之前想问的:“哎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报道?”

忙,那就是真的忙吧。

 

#

 

雨还在下,往外看去,只余灰茫茫。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见着这雨下了五六个小时都不带停,蔡程昱心觉不太妙:“再下下去,就得晚上了,总不能住这吧?”

“再等等,到了五点还不停,我们就直接上山,没有露营的装备,半夜在这里可不好过。”

这雨像是听到龚子棋说了什么,临近五点的时候,竟真的渐渐停下来。夏天天晚,雨停过后虽天气阴沉,但也能勉强借着几分光亮看清道路。

鞋子仍是湿的,龚子棋看着蔡程昱仍搭在石头上的左脚,将准备递过去的鞋绑在了背包上。

“上山就别背了吧,怪累的。”蔡程昱明白龚子棋的意思,却并不想承这份情。

“没事。”

蔡程昱作为一个伤残人士没有话语权,唯有乖乖趴到龚子棋背上一条路可选。

因为湿泥又黏又滑,龚子棋走得很慢。幸好这山谈不上多高,除了因为长时间暴雨而泥泞的道路,路途中阻碍不多。

刚下过雨的山路旁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蔡程昱感到头隐隐作痛,估计是没睡好觉,便没当回事,从龚子棋的肩上往下看路,怕他一不小心踩到泥坑里。

一路无话。

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他们成功地走到别墅前。

“全是栅栏啊。”蔡程昱看着足有三四米高,顶上还有锐利尖头的栅栏墙,望洋兴叹,“竟然还带铁丝网和电网,幸好现在线路全都切断了。”

去大门两旁晃了一圈的龚子棋在另一边对蔡程昱招手,蔡程昱图快,单脚蹦了过去,只见那边堆了许多山上滚落的石头,栅栏的上头也被落石砸了个七零八落,对比其他地方,这里是绝佳的攀爬地点。

将石头重新垒成方便攀爬的坡度,龚子棋把背包扔过墙去,率先爬到顶端跳下。

蔡程昱跟在后面攀到石头山最上头,往下一瞅却犯了难。下面可没有垒好的地方供他往下一步一步走,只能一次性往下跳。若是以前还好,谈不上难事,可现在两脚不健全,直接蹦的下场必然是伤上加伤。

他站在上头犹豫不决,下面将一堆铁丝和乱石块扔远的龚子棋在墙边喊:“你用手抓着上面,慢慢往下滑,我会在下面接着你。”

蔡程昱深吸一口气,将身子送到另一边,双手抓住两条栅栏,试着一点点往下蹭。粗糙的栅栏边磨得掌心疼,不由松了劲儿,结果没稳住,直接掉了下去。

本来做好准备要翘脚去够蔡程昱腿的龚子棋面对这一惊变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后退两步,让落下的人正好扑在他怀里。

肉体相撞的沉闷声响起,龚子棋的背和大地来了回亲密接触,痛哼声从嘴里溢出,因为脑壳狠狠砸在地面上而导致眼前一阵发花。

“对不起子棋!你没事吧?!”慌乱的蔡程昱赶紧从龚子棋身上挪开,将他扶起来,结果刚起到一半,龚子棋又脱力歪坐下去,蔡程昱勉强用力搀住,生怕他一不小心再翻倒在地。

龚子棋紧闭着眼,耳边有嗡嗡声,后脑勺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是否出血。他对蔡程昱摆摆手,艰涩开口:“没……”这一个字像是扯到了什么神经,原本的钝痛立时尖锐起来,他抬手支住额头,防止头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我看看。”蔡程昱绕到龚子棋身后,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打光,试图看清脑袋后面是什么情况。

拨开跟湿泥和草叶纠缠在一起的头发,确定没有红色的液体涌出,蔡程昱松了口气,伸手轻碰,听到龚子棋倒抽冷气的声音,饱含歉意地说:“都是我的错。”

龚子棋不敢摇头,空闲的手在身侧一摆,示意无事:“别多想。”

“除了头上有鼓包,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其实龚子棋有猜想后背可能是磕在碎石头上磨破了皮,不过是小伤,不值一提。

他试着睁眼,看眼前的东西时有些重影,但比起刚才的眼冒金星要好得多。估计没什么大事,只是受到了冲击而造成的短期不适。

“你去看看怎么能进去。”龚子棋支开蔡程昱,想自己闭着眼睛静一静。

没出血的情况下蔡程昱连包扎的活儿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顺着龚子棋的话起身:“那你休息一下。”

这种山间的小别墅防盗措施一流,但架不住天灾,先前从外面看被里面的草木挡住视线,如今走近才发现,墙上竟被滚落的山石砸出个大窟窿。

这下倒是不愁进去的方法,可蔡程昱有点怕半夜睡觉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个正着,死得不明不白。

不过当前自己成瘸子,龚子棋后脑勺磕个大包,又是在临近夜晚的半山腰上,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先前为爬石头穿上了鞋,左脚的绷带很快就被潮湿的鞋浸透,蔡程昱甩了甩脚,仿佛能听见里面晃动的水声。

真是屋漏偏逢及时雨,他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那边正好被石头砸出个窟窿,进出很方便。”蔡程昱坐回龚子棋旁边,“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龚子棋听见他的话,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有些分散,眼神犹如稚子懵懂。从蔡程昱的角度看去,如同飘荡的苇海,茫茫然一片,不知去处。

他抬手在龚子棋眼前晃了几下:“回神回神,能看清吗?”

龚子棋的视线收拢,聚焦在蔡程昱有些肉的手上,因为受到冲击而混沌的大脑第一反应竟然是像扑蝴蝶一样狠狠攥住眼前正在晃的手。

“……”蔡程昱不是很懂事态发展的逻辑。

龚子棋适时回神,松开手,假装无事发生:“恩,能看清。”

“不变色不重影不泛花?”

“不。”龚子棋只敢轻微幅度地摇头。

“能起来吗?抓着我试试。”蔡程昱拍拍屁股先站起来,将两只手伸到龚子棋面前,示意他抓住。

龚子棋将手搭上去,慢慢站起身来。背部隐约的疼痛让他直身有些困难,不由得往蔡程昱的方向倾斜,站成了比萨斜塔。

干脆往前凑让龚子棋靠在自己身上,蔡程昱站着不再动,等龚子棋适应过来以后才弯身将背包捡起,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别墅里面走。

 

#

 

主人家估计是不来常住的,屋里装饰虽华丽,然而透着股清冷气,全然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蔡程昱回头看那窟窿,心里莫名瘆得慌,便提议去到二楼再歇脚:“一楼这样晚上肯定冷,还是上楼吧。”

上到二楼,房间不少,两个人随便进入一间,正巧是主卧。蔡程昱走到鞋柜前,找出两双家居拖鞋。

“这边的水应该是连着地下水进行过滤,虽然没有热水,但可以适当清洗一下。”龚子棋钻进浴室研究一番后出来对蔡程昱说。

“那你先去洗吧。”

龚子棋却是从背包里找出药和绷带:“先给你换药,等下用保鲜膜裹着再洗。”

蔡程昱伸手要取过来:“那行,我自己换,你赶紧去洗洗。”

龚子棋推开他的手:“我来。”

想不明白龚子棋坚持的意义何在,蔡程昱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拉过椅子坐下,由着他给自己换药。

屋里的光线微弱,他们对向阳台,先前已将阳台门打开,让天地间残存的光线照进来。

蔡程昱低头看正在消毒的龚子棋,又越过他看到铺在地上有着精致花纹的地毯,觉得自己像是个随便使唤下人的坏脾气贵族,明明应该是高贵的王子才对……

忍不住胡思乱想的蔡程昱连龚子棋什么时候裹好保鲜膜后去洗澡都不知道,等他回神,房间里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外面鼓起风来,掠过屋檐时吹起口哨。

“坏天气。”蔡程昱起身关好阳台门。

房间里的换洗衣物和用具都是新的,想来主人家是个爱干净的。蔡程昱找出停电时用的应急灯还有手电等用品,东西都是两人份,抱着大难关头能活下去再报恩的念头,他将其中一份塞进包里,另一份则留了下来。万一等他们走后又有人来到这里,总归还能有盏照亮用的灯。

他将灯打开,光线很足,越发衬得窗外天色深沉。蔡程昱拉上窗帘,继续在房间开展寻宝工程,在发现自己和房主的鞋码一样时,蔡程昱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挥拳欢呼起来。

不知道子棋能不能穿上,等会儿让他也试试看。

蔡程昱将鞋子摆出来,接着翻衣服,翻遍了这个房间后又去到旁边的房间接着找。

结果就是龚子棋洗完澡出来以后发现房间里没有人。

“蔡?”看到门开着,龚子棋一边擦头发一边探出身子喊。

“我在这儿。”蔡程昱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拎着个应急包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这包里的东西比咱们的全,挑些能用的带上。我洗澡的时候你去厨房看看,有吃的就拿一半上来。”

龚子棋点头,接过蔡程昱递来的手电。

毕竟不来常住,主人家留在别墅里的吃食都是些长保质期的袋装食品,还有些纯净水和饮料,龚子棋直接无视了旁边的酒柜,最后从厨房的壁橱里找出几盒火柴。他们包里的火柴被水浸泡过不能用,打火机则是跟着别墅粉身碎骨,昨天连个火堆都没能点。

蔡程昱还是觉得头有些昏沉和钝痛,没敢用凉水冲太久就穿上衣服走出浴室。

“子棋你试试那鞋……”蔡程昱转向坐在床上的人影,却在看到拿着薯片吃得欢的龚子棋时顿住,“……试试?”

龚子棋将薯片往他面前递:“来,吃点。”

蔡程昱不客气地接过来,抓起一片来放到嘴里:“舒服。”

龚子棋的脚比蔡程昱大上不到一码,连着试了几双最后找到一双大码的运动鞋,抽掉里面垫好的鞋垫倒也能穿上。

“等以后再来这里的时候一定要问问别墅是谁家的。”龚子棋舒服地躺倒在床上,“你喜欢这个房间不?喜欢的话我换一个。”

蔡程昱拆了包鱿鱼丝在吃,闻言却是摇头:“一起睡。”

龚子棋闻言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么多房间?”话语间有几分慌乱。

“安全第一嘛。”

抱过床上的抱枕,蔡程昱在宽大的床上滚了一圈:“反正是双人床,你别嫌我睡姿差就成。”说完又补上句,“晚上石头砸下来可是一砸砸两,赚翻了啊。”

龚子棋没有再拒绝,他也有些累了,刚才胡乱吃些零食便不急着吃晚饭,学着蔡程昱的样子躺了下去。

脑袋陷入绵软的枕头里,头上的包因为和枕头的绸面摩擦而生出疼痛,龚子棋禁不住皱起眉头,由平躺改成侧身。

一直瞅着龚子棋看的蔡程昱没有漏过那一瞬间的神情,他扔掉怀里的抱枕,挪到龚子棋面前:“子棋,你背对着我。”

被眼前蔡程昱突然放大的脸吓到向后一躲的龚子棋听完话便翻过身去,将后背留给对方。

他的头突然被两只手捧住,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按在头皮上,将绵延的钝痛驱赶。接着又有温暖的气流吹过后脑勺上的鼓包,一下又一下,试图让原本尖锐的疼和缓下去。

“小时候我不小心在楼梯上摔倒了,妈妈就这样抱着我的脑袋轻轻吹气,她说,嘘一嘘就不疼了。”蔡程昱低声说话时像含了大团云朵般的棉花糖,绵软轻柔。

龚子棋只是笑,没有说话。

蔡程昱还在吹,他觉得头上的包不再疼了,反而开始痒,细细密密的痒,不难受却不容忽视。他轻咳一声,挣开对方的双手:“我好多了。”说完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蔡程昱也不问他是否真的好多了,转而说:“晚饭吃什么?”

“有罐头。”龚子棋将之前从厨房收集来的吃食堆在桌子上,他下床取来罐头和几包饼干,“有牛肉猪肉还有金枪鱼。”

“吃肉吃肉!大口吃肉!”

罐头说到底还是冷食,味道也谈不上多好,但比起前面几顿只能啃干粮要强上不少。两个人解决了几个肉罐头,又拿过水果罐头来分食。

酒饱饭足,困意跟着袭来。蔡程昱原本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想着一路奔波,又是风又是雨,累得不轻,吃完饭便窝在床上不愿再动弹,刚才还欢快灵动的双眼半眯不眯,看着就是困极的样子。

龚子棋在房间里没有找到第二床被,刚想起身去隔壁抱一床过来,却听见身后迷糊着的蔡程昱低声嘟哝:“怎么这么冷。”跟着就是布料的窸窣声。

他转头看,只见蔡程昱在床上缩成一团,脑袋埋在两个枕头中间,已然是睡了过去。

将再找一床被的想法扔弃,龚子棋钻进被窝,不忘将蔡程昱的头摆正。

灯光熄灭,屋内同山野同混沌。

“晚安。”龚子棋轻声说,简单两字,无限缱绻。

仿佛月光可顺着诉衷情溜进那人梦里。

 

#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能塞牙缝,说的就是现在的龚子棋和蔡程昱。

本以为有了柔软的床被能睡个安稳觉以养精蓄锐,没成想躺下没多久就失了安生。

蔡程昱睡得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好像妖魔鬼怪齐上阵压在了他的身上,越觉头脑混沌,身体发沉。

龚子棋是被蔡程昱一脚踹醒的。

蔡程昱身上冷,不由自主往他这个热源处靠,两人基本是贴在一起。谁料蔡程昱发噩梦,又是伸手又是蹬腿,嘴里呓语不断。饶是身心疲惫陷入沉眠的龚子棋也架不住这些招式,揉着因睡眠不足而作痛的太阳穴,坐起身来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应急灯,然后躬身去看蔡程昱的情况。

不看不打紧,一看却是吓了龚子棋一跳。

只见蔡程昱双颊被病态的大片潮红侵染,额角沁出大颗汗珠,上下嘴唇因为体内高热干到起皮,深受梦魇困扰的人眉头紧皱,四肢不安地甩动。

“……醒醒,蔡,快醒醒,蔡程昱。”

龚子棋无法,总不能任由蔡程昱这样昏睡下去,不得不按住他双肩轻轻摇晃,试图将他唤醒。

连着喊了几分钟,蔡程昱才终于奋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子棋……”

干哑而虚弱的声音。

“我去拿药,马上!你小心别再睡过去!”龚子棋慌忙下床去翻背包,退烧药这种基本的药物急救包里必然是有的,但关心则乱,两手一抖,一包便散落在了地上,若不是隔着地毯,定然要发出噼里啪啦连串的声响来。

龚子棋从地上找出退烧药,不放心又拿上消炎药,再拿瓶水,膝盖跪在离蔡程昱近的那边床沿上,先是取过枕头将他头部垫高,然后一只手扶着他的背部,一只手拿药,嘴里哄着正难受到脑袋到处乱蹭的小孩:“张嘴先把药吃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温声细语劝着病号将药含了,再喂水吃下去,因为是凉水,滑入食道的冷意让蔡程昱短暂清醒了几分,在龚子棋帮助下换了套干爽些的衣服才再度躺下。

量体温发现烧到了三十九度,龚子棋担心退烧药药效不够,又去浸了湿毛巾给蔡程昱敷在头上物理降温。

蔡程昱自认不是一个喜欢喊疼的人,往日有什么病痛能忍都是强忍,等病好了便当无事发生过一样,至于撒娇更是没可能的事情。

可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小岛上,在经历了一场惊魂两天求生路之后,来势汹汹的高烧突然击垮了他给自己设的防线。

迷迷糊糊之中,他抬起手去抓额头上的湿毛巾,一边抓一边轻声哼哼。

“别抓。”龚子棋拦下他躁动的手,蔡程昱却像是较上劲了,刚被放倒的手又重新抬起,龚子棋无法,只得用自己的手握住,防止他乱动。

刚沾过冷水尚且冰凉的掌心贴在滚烫的手背上,蔡程昱倏地松了力气,收紧的肩膀跟着放开,整个人瘫软张开在床上,嘟哝着问:“你不睡吗?”

“你睡吧,等你烧退了我再睡。”

“对不起……”蔡程昱心里愧疚,自己像是专门来给龚子棋拖后腿的。

“别说傻话,赶紧睡觉。”龚子棋用空闲的手捂住他双眼,“我数一、二、三。”

掌下颤动的睫毛在数到“三”时乖乖向下滑去。

龚子棋移开手,想着另一只也跟着松开,没成想蔡程昱反过来紧紧抓着:“不准走。”

“我等会儿还要给你换毛巾,你不松开我怎么去?”龚子棋哭笑不得。

蔡程昱却是委屈了,这一松嘴便是借着生病彻底垮下来:“你得陪着我。”

“我会陪着你的,”龚子棋接着补充,“换完毛巾我就再抓着,行吗?”

“好。”蔡程昱应了声,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留龚子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发呆。

高烧来得凶猛,但退得也快,后半夜便降了回去,龚子棋反复确认额头不再发烫体温计上数字也正常后,才由着被叫起来换衣服的蔡程昱接着睡。

他这一夜没能合眼,生怕蔡程昱病情恶化再生事端,除了换毛巾以外寸步不离地守着,双眼更是将蔡程昱睡梦中的神情变化悉数看下来。

眼见天边鱼肚白,龚子棋定好闹钟准备休息一会儿,绕到床那边时看到蔡程昱露在被子外面的左脚,驻足拆开绷带确认没有化脓发炎等情况后敷药缠好,这才关灯上床睡觉。

先前为了让蔡程昱发汗又搬来一床被子,现在烧退了,龚子棋并没有选择两人分开被子睡,而是告诉自己其中一床湿透了需要撤掉,继续和蔡程昱睡同一床被子。

一番折腾中,蔡程昱已经快要睡到床居中的位置,龚子棋躺下后难免会碰到他。

龚子棋想了想,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

 

这一觉总算睡得香甜,无梦也无意外发生。

夜里蔡程昱发烧,龚子棋无暇注意窗外情况,只听见雨打玻璃的声音,猜测又是一场狂风暴雨。待他半上午醒来时,外面仍在下,但不再似夜间凶猛,是细细密密的雨丝交织落地。

蔡程昱又是受伤又是发烧,身体几近被掏空,睡得比龚子棋还要久,临近十一点才睁开眼,张嘴第一句便喊:“子棋……”

正在开罐头的龚子棋应声走过去:“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挺好的。”伸懒腰坐起身来的蔡程昱揉着自己的肚子,“有点饿了。”

“你吃点清淡的,肉就别吃了。”龚子棋将已经给他备好的午餐放在床边,有罐装的粥、玉米和水果。

蔡程昱瘪嘴,眼巴巴瞅着龚子棋手里的肉罐头。

龚子棋撑了三秒便缴械投降:“只准吃一口。”说完用勺子挖一勺肉送到他嘴边。

蔡程昱美滋滋咽下去,稍后正要拿粥喝呢,胃里一阵翻涌恶心,他慌忙捂着嘴,反到喉口的食物逼红了眼角,泪花都跟着溢出来。

这两天饱受惊吓的龚子棋彻底进入处乱不惊的境界,扯过昨天吃完剩的食品包装袋撑在蔡程昱手下方:“把手撒开吧。”

蔡程昱这才松了手,将刚吃下去的那口肉连带着胃里昨夜没消化干净的残渣一同呕吐在袋子里。

他接过龚子棋递的纸巾擦完嘴又漱口吐掉,喉咙被堵住的感觉让他一阵后怕,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嗓子可怎么办?

大病未愈,跟着娇弱的胃承载不了多少东西,蔡程昱草草吃了点东西,感到胃部有抗议征兆便放下勺子,叹气道:“我想吃热的。”

“等到避难所就有了。你现在有力气走路吗?”

“拄着走应该没问题。你昨天不是说离得不远了?”蔡程昱下地穿好鞋,在房间里走动检查自己的实际身体状况。

“我记得地图上是下山后沿着大路往岛中央高地走。山林里难说,到了大路上十有八九能碰到出来搜救的车辆,所以起码得撑到下山。”龚子棋庆幸自己来之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了岛上地图,向来未雨绸缪的他率先记了从别墅到避难所的路径以防万一。

既然决定要出发,两人快速打理好自己,收拾完东西后便离开了屋子。大门是电动门没法打开,他们只好原路返回,从窟窿处爬出去。

好在这次蔡程昱没坑队友,尚且顺利地来到墙外。

龚子棋扶着蔡程昱下来,将背包转到前面,熟练地躬身:“上来。”

“我都说了我没问题……”

“赶时间。”

这话一下子封了蔡程昱的嘴,他气力不足走得确实慢了些,便又趴在了龚子棋的背上。

 

#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接连的暴雨,山路越发崎岖泥泞,龚子棋背着蔡程昱,找了坡度相对和缓的位置下山,行走间更是小心翼翼,手里新换的拄棍每一下都要狠插进地面确认稳定才向前接着迈步。

这样走的代价便是需要不时休息,龚子棋毕竟不是钢铁造就,只消一会儿便浑身大汉,坚持多走几步才停下来休息。

如此三四次,蔡程昱不干了:“你都累成这样了,我哪好意思接着让你背?”

“你别闹。”龚子棋背对着他招手,“早点下山到大路上我才能真的休息,快点吧你。”

蔡程昱气堵,可他又不想任性妄为自己抢了拄棍往前走,没必要的内部纷争只会空添麻烦和浪费时间,这笔帐他还是能算清楚的。

最终蔡程昱还是妥协了。

他环住龚子棋的脖子,闷闷不乐地说:“我回去就减肥。”

“都瘦得一把骨头硌得慌,去健身还行,减肥就算了。”龚子棋衷心提议。

“你陪我去?”

“可以啊,只要别每天打卡就行。”

“你懂什么?这叫仪式感,仪式感懂不懂?!”

“你那叫好笑。”

“我明明很高贵!”

“好好好,高贵,高贵。你说话归说话,腿别乱晃,小心我揍你屁股。”

“龚子棋,你这是耍流氓!”

“我就耍了怎样?”

“那我摸你胸!”

“别乱动,小心保持不了平衡咱两一起摔下去。”

“好,那等到了山下我再摸。”

“你又不是没摸过,惦记我啊?”

“嗯,觊觎很久了,我也想要。”

……

大概是倒霉劲儿基本过去了,一路相安无事,两个人打着嘴炮,插科打诨顺顺当当下到山脚。

蔡程昱双脚落地回归自己走路的那一刻,突然很舍不得龚子棋的后背。

宽阔到让人想要在上面安睡。

他原本觉得路很长,长到自己伸手去给龚子棋擦了无数次的汗,长到记不清休息了多少次。

可现在仔细回想,却觉得路很短,短到钻出墙上窟窿后龚子棋对自己背身时的瞬间记忆仿佛还在上一秒。

蔡程昱又在想那些个细节,想龚子棋手上的痣,想他脚底踩的一块泥巴,想栅栏旁堆积的杂草落叶堆里绽开的一朵淡黄色野花,想走到半路终于停歇的细雨和天上破开乌云流泻的微弱光亮。

最后是龚子棋将站在原地不动的蔡程昱唤回神:“往前走出这片林子,应该就到大路上了。脚痛吗?痛的话我背你。”

“不用!”蔡程昱忙挥手拒绝,舍不得是一回事,劳累龚子棋是另一回事,他还没娇贵到这几步路都走不了。

龚子棋却是习惯了背上这一个人形大挂件的存在,竟有几分遗憾地说:“那好吧。”

虽不背,但龚子棋还是两手帮忙搀扶着蔡程昱走出了树林。

碍眼的枝叶终于从眼前消失,眼前是一片开阔。

最危险难搞的地方,拜拜了!

 

#

 

正如龚子棋所猜,他们沿着大路走了没多久,便被出来搜救的车辆给带回了避难所,根本无需自己一路走过去。

早先开发时便考虑到了自然灾害,岛上的避难所并未马虎应付了事,从空间大小到房屋坚固程度都对得起名字。平日里用作临时储藏仓使用,这番避难也便有了吃食和生活用品。

考虑到蔡程昱是伤员,志愿者领着他们去了有医生轮班的住处。

“你也要在这里住吗?”志愿者用英语同龚子棋交谈。

“我陪他。”龚子棋指着蔡程昱说。

志愿者这个瞅瞅那个看看,恍然大悟:“哦~我懂,我懂,没事,床位是够的。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找医生。”

“她懂什么了?”蔡程昱纳闷。

龚子棋耸肩,没有说话。

两个人分到一个单间,是上下铺。龚子棋从医生口中得知,由于海啸和暴雨,搜救情况并不乐观,所以避难所里的床位才绰绰有余,像他们两个这样自海边逃生到避难所附近的,就没有先例。

医生给蔡程昱的脚换完药后尚在称奇:“你们两个太厉害了,受伤生病还能翻山越岭过来,太神奇了,了不起。”

蔡程昱不好意思地挠脸:“都是他的功劳,是我拖了后腿。”

“你很棒,能熬过来很不错了。”医生慈眉善目毫不吝啬口中夸奖,等到有人来叫他才在叮嘱了吃药换药的细节后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龚子棋坐在上下铺的台阶上,跟蔡程昱闲聊:“刚才路上看到这里有小厨房,或许我们可以领点米面自己做饭吃。”

想想也知道避难所里的食物不会太好吃,龚子棋便萌生了自己做饭的想法,当然,看那厨房的狭窄程度,想来也只能煮个米面和鸡蛋。

心动不如行动,他当机立断起身往外走:“我去问问有没有大米,先给你熬个粥喝,你在这不要乱走。”

想说自己也要去的蔡程昱看着被医生裹成球的左脚,悻悻坐回床上。

房门关上后,小房间里顿时息声,只余他自己的呼吸声。

这两天几乎二十四小时同龚子棋黏在一起,压根没有这样可以自己安静思考的空间和时间存在。蔡程昱一时间有些恍惚。

等下要去给妈妈打电话报个平安。

然后……然后龚子棋……

蔡程昱躺倒在床上,拿拳头轻碰自己的脑袋:怎么又是龚子棋?

可他确实满脑子都是那人的身影。

他们认识了五年,是彼此亲密好友,马上要一起去美国进修,将友情延续到海外。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的话,蔡程昱将坚定不移地盖章自己当前和龚子棋的关系。

但经历了这两天的种种,他突然不确定了。

他和龚子棋,真的只是朋友吗?

 

#

 

龚子棋领了米和另一个志愿者回来:“先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好。”这下终结了蔡程昱持续性的胡思乱想,不管了,现在天大地大妈妈最大。

跟着志愿者一起,龚子棋打完电话便先去了厨房准备煮粥,留下蔡程昱在等电话打通。

他想到刚才龚子棋耐心柔声安抚着妈妈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龚子棋才不凶呢,他多温柔啊。

蔡程昱没能再多想,电话打通,熟悉的声音传来:“喂,你好?”

“妈妈,是我,昱宝……”

这通电话打了许久,听着妈妈带着哭腔说话,蔡程昱心里不是滋味,他没告诉妈妈自己生病受伤的事情,只说和朋友一起逃出生天,现在在避难所等待回国的机会。

过程轻描淡写,所有苦难一人背负便好,无需让已经操心半辈子的妈妈再多些牵挂。

临了要挂电话时,蔡程昱突然喊:“妈妈,我……”

“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多注意身体,还有外公外婆。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拜拜。”

蔡程昱等妈妈挂掉电话后,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他刚才其实想问——“我想给他一个拥抱,这样对吗?”

可是说出之前他又想到,相互帮助的朋友之间,一个拥抱,再合理不过,刻意去问,才是有问题。

蔡程昱想明白之后站起身来,拒绝了志愿者的好意,问清楚往小厨房走的路后,拄着医生给配的拐杖慢慢往那边挪。

一条路,两个人一起走,不显漫长,一个人走的时候就觉得有几分孤单。

蔡程昱边走边数五年里他和龚子棋之间发生的点滴,绝佳的记忆力帮助他成功翻找出每一处值得铭刻的细节。

也许我早该约他一起出门旅行。蔡程昱漫无边际地想,龚子棋是个很好的旅伴。

或许到美国以后能有机会吧……

思忖之间,蔡程昱已经走到了小厨房门前。他没有急着进去,站在门框一米远的位置默默看着里面。

确实是极为狭小的厨房,只能容一个成年男性在里面忙碌,两个人怕是转身都要鼻尖擦着鼻尖过去。避难所内划分这一小块区域的初衷是考虑到可能有人只吃熟食,需要有加热的地方和工具,于是才有了小厨房。

龚子棋手边是煮粥的小锅,他正拿刀在切从罐头里倒出的食物,可能是想切的细碎些倒进锅里去。桌案上还有两包压缩饼干,向来是避难所统一发的晚餐。

身后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打闹声未有间歇。

身前却是一方狭窄天地,静谧,令人安稳。

目光所及那人的背影,是两天来最为熟悉的景色。

蔡程昱原本浮到空中的那颗心随着龚子棋切东西的动作缓缓沉了下去。

沉入一片珊瑚海,沉入五彩斑斓新世界。

他站在那里,等到龚子棋掀开盖将食物碎块碎末添加进去的时候,把拐杖靠在一旁墙上,迈步走了进去。

太近了,近到蔡程昱即使走得踉跄也可在三步内离龚子棋仅剩十公分。

他伸手,将这最后的距离缩小为零。

蔡程昱自背后,抱住了龚子棋。

他感到怀抱的躯体一瞬间的僵硬,下一秒锅盖盖好的咔哒声响起。

龚子棋转过身来,抱个满怀。

没有人说话。

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

 

直到回国,蔡程昱都没有问龚子棋会不会有一次两个人的旅行。

他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提。

希望那个机会不要隔太久。

 

 

END.



谢谢 @非不子 老师的美丽棋昱,有请 @面容挽手 带来下一场奇妙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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